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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主从】托雷依德要塞杀人事件 - I

*一个比较没意思的怪力乱神文,可能周更

*情节基本靠扯,考据基本靠驴

*大概是主从一般向,作者自己倾向佐王因此不可能完全没有影响,见谅

*有古鲁瓦尔多约R2-R4、威廉R1、艾妲R2、佛罗伦斯R1的背景剧透,以上人物都不属于我


I

最初唯独是血。

喷溅出来大片的猩红亮色,暗部由流动更低缓的脉管撕裂染出,光暗之间给形体赋予的影廓模糊不明。

易毁得叫人恐惧,然而又坚不可摧得令人心生绝望。恐惧者和绝望者献祭同样殷红的血。

渗进托雷依德不灭的砖石。

石头城堡因骨肉的渲染而渐次明晰。守卫家国的坚盾,阻挠前路的巉岩,在鲜血浸润下活物一般生长。

直到垛墙上刀剑流矢的划痕犹若垂死者痉挛中的抓挠,星芒般交互的城墙棱角像断肢曝露出的碎骨一样突显。要塞晨暮的号角声中,从此能听到咽喉最后一次咯咯作响时的惊惧不甘。

即便忘记当初是要护卫还是要攻陷。砖石中以血为媒的恚恨未尝不渴求更多的血。

最偶然的机会里,它触到苍白而蕴藏无穷可能的光芒。

昏暗石室中恶念之花因之绽开也只一瞬。艳红瓣片淋漓滴落时,声响盖住了将死的呻吟。

❧❧❧

库鲁托少佐猛然醒来。

木窗外还没有透出清晨灰白的微光,但今天不能误事。

巡岗之后他不过打算和衣睡几个钟头,因此收拾停当到校场时只有夜岗哨兵给他敬了一礼,三个中队长来得稍慢些。其中一个本与他相熟,另两人在要塞驻扎之后才认识,看他们平日传令排兵时些微生硬的态度,也差不多猜到是遣军前刚蒙拔擢。

新兵加上新长官,从来不是吉兆。何况要保卫之物与他们相隔太远,若无恒定之心便难免疑惑。毫无血色的寒冷黎明里威廉·库鲁托解下佩刀,想到自己如今同样顶着一个滑稽的名头,而他夜间辗转反侧时心中称得上怀有恐惧。

但唯有勉力为之,现在要做的也只是如此。

部署没费太多功夫,中队长里只有四队的加林从前没能参与,威廉拍了那人后肘叫他一起循阶爬上幕墙。另两个在边塔底门外站定,各自举剑防备却不出鞘。

“这边我来,去盯着步道,”他看见这中队长扯开剑鞘扣,动作里倒有一股莽撞狠劲,“别出剑,拦下就好。”

“就等着给砍?”这一声问得也生楞,威廉刀柄探过去,在他背上撞了一下。

“怕了?”看见加林脸色稍变,他又加上一句,“当训练就是,没什么事。”

中队长不再出声,自去守着登城墙的台阶。边塔自更大的圆塔一侧拔地而起,城墙本就有十几阿尔雷高,边塔比卫戍圆塔更耸立入云,从守望台足可俯瞰要塞四下数里克土地。塔外仅开三向箭缝,要塞内侧在塔底和幕墙各有入口。威廉从步道探身向下面打了手势,一个中队长得令持剑推门,进到塔中。

然后就是等待。隔着镶铁木门听不清里面动静,但也可以预想那人谨慎拾阶向上。威廉心里暗暗算着时间,本来爬到城墙高度要不了太久,但塔里逼仄且需防备,此时那个尉官在里面悄无声息,倒好像被石头堆砌起来的怪物咽进肚肠。

他们两个在塔外寒风里站着,方才爬城墙时身上的热气散去,开始稍微起粟。城墙之下外堡场里本部士兵已由军官带着晨训,更远些能望见从属联合王国的阵列,高处看去隆兹布鲁的队列算得齐整,至少比起两三个旬日前他初接手时有了进展。

威廉看着底下,呼出一口白汽,此时眼角余光捕到动静。回转过身时,刚才登塔那中队长恰推开城墙这一层的塔门。

“没人,”出来这个是他们叫小汉斯的,身材反比常人高大不少,“塔顶上也看了,都没有。”

“房间没人么?”

小汉斯滞了一下,抓抓头发倒有几分怯。这显是没去查了,威廉多看他一眼,这人先低下头来。

“在这里守着,我去看看。”

塔里比外面暖得有限,外围虽然近年多有增修,这座塔却还是要塞起初染血最多的砖石,几乎分不清是冷气漫进楼梯还是石头自己的阴冷。威廉攥了攥拳,提步再往上走。

外面却是一声惊叫。

威廉反身冲了出去,塔外小汉斯已经坐倒在地,军刀也脱手摔在一边,远处加林绷着脸挥剑迎上,剑鞘碰撞的钝响里已接了几个来回。威廉侧过去拉起还在地上的中队长,视线未转地看见加林牙关紧咬,之前格挡显然尽了全力。现在他架住对面的攻击已经吃劲,而皮革剑鞘虽然质地粗糙,两人相较推挡时一样向前滑动,待他们距离不足半臂时,对面那人突地撤手,加林剑势到前对方一拳挥出,正打中他胸口。

相持不下时变招并不奇怪,但他们本是正面相对,这拳比起剑的来势改了方向,加林猝不及防,向后踉跄一步。他守在台阶旁边,城墙内侧没有护栏,这一下后退便一脚踩空,脸上霎地失了血色。

身后小汉斯惊呼出声,威廉离他们有四五步远,常人此时抢上也只怕不及。威廉心脏剧跳起来,血流涌动肌肉收缩让四肢几乎刺痛,但他还未动作,先听见与加林对峙那人好像闷笑出声。那人没有收拳却伸臂抓住加林领口衬衣,反身拧过带着中队长硬转了弧度,松手正把加林掼得撞在垛堞上。

那人并不看他,已经收剑似是要离开,可加林本来摔在地上蜷缩着几乎不能动弹,这时低吼一声,屈身一蹬垛堞直扑过去,手中竟是要拔剑的架势。对手没料到这种变故,退后一步也作势将要出剑。

此时再无动作怕是要两败俱伤。威廉无暇细想,冲上几步也知道没余地从容挡开两人,便借着前冲势头以肘撑地飞踢出去,听见剑柄坠地的声音时扭身转过,手中军刀连鞘挥格。

前面击掉加林佩剑本身已有勉强,再格挡时威廉虽有准备,也被这正手下压的一击迫得单膝跪地,心脏暂时停止般绷了一下,再动时倒仿佛顶在了喉咙底下。持刀的虎口一阵剧痛。对方顿了顿,威廉觉出手上压力骤减,剑已撤去。

“下属多有冒犯,之后自会责罚,”他没有抬头地说,“可是究其缘由责任仍是在下,虽然失礼但求殿下不要追责他人。”

他们刚才那样拦人下来已非常理,何况寻常长官若被刚才那般出剑惊吓,决不可能轻易免了追究——虽然自认了解部下品性,后面一段他说出口也清楚回护太过。威廉想到这层,也就几乎更不能抬眼。

答他的声音却好像刚才并没有那一连串变故。

“不碍事。有其它事情就现在报告吧,库鲁托少佐。”

“…是。今晚联军元帅宴请各部指挥官,请殿下务必出席;瑞根堡大人请求面谈军粮及物资储备事宜请您拨冗;最后…这几天城外拓宽干壕,之前外墙修缮留下的孔洞也会填补,因此属下请您千万不要出要塞时选择出人意料的…”

“知道了。既然没有它事,我看这段城墙还没有开工啊,少佐。”

威廉不及出声,看见他这位殿下手掌按按城墙,竟然就这么撑着墙头跃了出去。他抢上前看的时候,虽然知道王子殿下是用匕首嵌进石缝减缓了下落的速度,靠近地面时踏墙借力跃出也能避过壕沟,但在要塞城墙之上看见那个身影渐远仍然胸口一滞,和着之前挡剑时的憋闷感觉直接干咳起来。

这位殿下不循常轨的传言威廉之前就多有耳闻,可是汇报军机闹出这般波折恐怕也有他自己的荒唐。许是他们驻扎太久也太过无趣,他起初去报告时确有几次遍寻不到殿下,但比他年长持重的军官听见殿下说“有那么紧急就早上来拦我吧”之后,反应大概更会是劝谏而不是带着一队人当真去把殿下截住。也许头一次剑未出鞘地站在殿下面前时,对面难以言传的笑容让他不愿用过分拘泥的劝阻抹去这份默契,可像今天一样出格的事态也时时叫他想起肩上的担子本该让自己多些谨慎,随之而来也未免再一次对为何选自己在任有所疑惑。

“大队长…没事吧?”

“我昨天刚建议,”威廉纠结地说,“干壕里木桩已经旧了,应当换一批新的。万一殿下有个闪失,我简直…”

威廉直起身来。汇报的事项和继任以来诸般事态一样把他挟卷其中,于上于下各有难处,是他从前未有过的狼狈斡旋。殿下未曾责怪也只是平息了一面。

“殿下刚才…从塔那边直接跳下来,”中队长小汉斯仍犹豫着预备解释,“我怕伤着殿下所以没敢…”

“…难免的。以后胆子大些,”威廉回答,现在棘手的倒是另一人,“但是对殿下出剑也太失礼,加林——”

“我…”这人刚才一直苍白着脸站在一边,听见点他名字更是面色不定,“追究起来要杀就杀我一个!刚才他扔个麻袋似的扔我出去还在笑,这样的人凭什么…”

“你说‘这样的人’,我只当你其实好好称呼过殿下了,”威廉皱了眉看着他,“对当朝太子白刃相向…追究起来不是你一个人能担下的。”

“可是…”

“可是殿下没要罚你,”威廉呼了口气,持刀的手套里血流粘腻,而疲乏感现在才涌上,“刚才殿下没拉你回来,你现在就躺在城墙下面等人收拾了…以你身手,应该察觉得到。别的部队怎么传言我管不了,但这个大队里别让我听见黑王子嗜血之类的话来动摇军心。刚才的事更没有下次。知道了就去吧。”

两个中队长行过礼离去。威廉顿了顿,望见城墙下有传令的军官向这边走来,那么这一天也才刚刚开始。他握紧拳再松开,心脏也如同收缩之后又一次恒常地搏动,伤口随之悄然平复。威廉沿着刚才两人走过的楼梯向下,知道这一天和之前并不会有什么不同,千头万绪的事项需要他处理,而纷烦背后有一种所有人都不愿言明、而眼下也未曾达到恐惧的紧绷。

台阶尽头方才那个队部参谋在等他。

“大队长,”这人说话前先四下张望了一番,好像怕被听去似的,“昨天晚上…我们死了个人。”

医官尤金把蜡绳从伤口里抽出来,在本子上记了个数字。

“出去说吧,”他直起身,眼神往边上摆,“这里不太方便。”

在场三人都没少见过血,但尤金这么说了,另两个人倒释怀似的跟去了走廊上。这一带虽是他们城防的职责,却离兵舍有些距离,更不在鲁比欧那盟军驻扎的界限,平常没有人来。石头城墙里本来也嫌憋闷,但他们三个在无人的走廊里,不约而同地吸了口气。

“事先打个招呼,”尤金背靠着房间入口,好像回头去看都不愿意似的,“我是医官,平时碰的是活人…虽然有些碰完也死了,但这样的是头回见。不保证每个问题我都知道怎么答。”

“头回见”也算是轻描淡写。逼仄的小房间里倒有两面墙尽染了鲜血,喷溅痕迹直泼到头顶铺设的木板去,那个士兵脖颈大半给割裂,爆出的血管筋络虫子般扭曲,乍看却像死者被什么蛮力强行扯开,怀有莫测的敌意把生命涂抹在墙上。这种死状在本该暂时平静的要塞里出现,比在战场尚可预料的支离尸体远更叫人惶惑。

“——死亡时间。叫我来的时候他就完全凉了,但现在天气太冷,死后没有小半个晚上就会是这样程度。不过他现在还硬了,但应该不是冻的…”

“北方平原战役的时候我们去收拾死人,”旁边队部参谋嚼着一小撮烟叶点头说,“过了一段也没僵住,天冷约莫慢些。”

“那就对了。刚才我按了他背后的淤血,还勉强化得开,我看他该是上半夜死的,”尤金继续,“死因嘛…我想说自然死亡,豁开大半个脖子当然很自然地会死亡。”

他说出这句来稍微停了停。里面士兵的死状太过可怖,让他想开起玩笑来缓解却也未免过头。刚才听见那句话大队长略蹙起眉,现在示意让他继续。

“脖子上最大的伤口约有一掌长,右入左出切开了主要血管,是致死伤,和我们找到的军用匕首伤口也符合。但是谁杀的…我听说潘德莫尼有技术能看清现场留下的标记,眼下除非让死人开口说话,否则也只能猜了。”

“我看没什么好猜,”刚才的军官突然说,尤金认得他是大队部里的人,“里面架势唬人没错,但那群崽子要是弄到酒,我看什么都做得出。你让我去这人队里问半个上午,大队长,不怕办不妥帖。”

尤金先不说话了,他看过尸体心里有些起疑,但若大队长想把这事定成醉酒闹事他也没有争执的心思。何况最近以来传闻是帝国将要再起攻势,大队长新近就任,顶头上司更不好交代,也许就这样在队里严加申斥一番,不比张扬他自己那个有些匪夷所思的猜测坏些。犯人能不能寻到,或者寻到的是不是真犯…倒是要另提。

“…稍微等一下,”这大队长应该不过三十岁年纪,看上去比那个队部参谋反还年轻些,但才上午已有疲态,“如果酒后械斗,地上该比现在乱得多。而且我们刚才看过,这人身上手上虽全是血,却没什么明显伤痕,显然没有防备。”

“背后摸上去给他一刀也死了。”

“但周围已经打起来,不至于毫无警惕。即便被几个人按住无法动弹,衣服也应该有撕扯。”

“现在看来,确实没有其他伤处没错。其实…就我刚才检查,这人脖子上还有几处浅伤,”尤金插进来说,被那军官瞪了一眼,“关于这种伤么,我倒是听有个说法…”

“你这人,刚才不还满嘴没碰过死人——”

“现在没有定论,先让尤金说完听听吧。”

“…我也不是说个绝对。但听说人自杀之前,因为怕了或者犹豫会先这样弄几下试刀,所以致死以外有其他浅些但类似的伤痕。也确实现场看不出什么打斗,身上没有自卫的痕迹,所以我看…是不是该暂定自杀?”

“——你这医生也就想图省事!口子大得宰猪一样,说是自杀有人信么?”

“我倒是不图什么,如果您觉得交代不来,说械斗我也没意见…”

听了这话军部参谋瞪起眼来,像要发作一般。尤金不由自主地往大队长身后靠了一靠。

“要定论是自杀确实早了,还有其他事情不弄清楚不行,”大队长听得出疲累,却不像打算敷衍,“我需要知道昨晚夜巡和岗哨发觉了什么动静,这个人生前是否结仇,或者和什么可疑的人来往。此事暂且先当是私仇斗殴,这段时间让各部都严加约束。”

“…但是,”他看着参谋继续说,“既然我们都知道事有蹊跷,也不要急着给谁定下罪行,这件事上我信任你去办。”

军官行了一礼,离开前多看了看大队长,转过来伸出手。

“别怪我,医生,”他短促地说,“军队里面,这种场面说自杀也不好办,像我们故意瞒着什么似的…难免有闲话。”

尤金跟他和解地握了手,倒也说不上就放下心来。接下来处理尸体和房间的事情大队长还有几句嘱咐,他想起自己身后屠场般的房间,又凭空多觉出几分寒意。

威廉再想起那个死人的时候,夜色几乎完全笼罩下来。那时他刚从医务所探视了隆兹布鲁几个患病的军人,临行时圣堂神甫像是要和他说些什么,他急着回营,只推说明天再来拜访。

这时候离鲁比欧那联军元帅所定晚宴的时间已经近了,内堡小厅传来乐手调弦的声响,只愿那位殿下记得列席。元帅本人据说无论音乐还是美食都颇有清雅品位,风评也说他乐意像摆放藏品一样填补手下的位置,故而于军官的名第身份眼界甚高。威廉知道以自己的头衔一定不在宴请之列,倒觉得近于解脱。高堡区夜间燃着地炉,热气从铁制孔道蒸进走廊就几乎没有冬意,威廉拐向隆兹布鲁驻军的一节外墙,想到若没出早先那出事情此时夜晚也可称宁静。

但那桩事发生得全无先兆,比起战场降临的死亡多出一分诡谲的恶意。威廉不是轻易放心的人,新近担上近千人的责任后思虑也就更重,但从前死地中搏生路是种一意战斗的意志,眼下维持安定却不免多了顶替掩饰的计算。

这般想法仔细捉摸,在夜晚时分的要塞里泛出一种涩味,是战场腥咸和硝石之外,另一类他尤其近来时常察觉的气息。

靠近驻地时队部的老汉斯叫住他,是之前去查问的事情有了答复。两个人在外堡找了个僻静些的地方站定,没说到两句,听见走廊不远处一声惊叫。

这声音惊讶多过恐惧,却音调尖细不像男人。要塞里确实有洗衣做饭的仆妇,附近村庄未完全撤离的居民也时而上山来运送果蔬杂货,联军纪律不得侵扰,但难免有士兵耐不住轻薄。参谋把嘴里嚼的烟叶吐在地上,骂了一句崽子胡闹也不看是什么时候,迈开大步往声音的来处走。

闹出动静的两个人恐怕不是参谋说的“崽子”,其中一个不出所料是洗衣的姑娘,木盆给打翻了,衣服倾洒满地。被这姑娘拦着的人却显是强忍着不耐,听见威廉他们脚步往这边望了过去,借机甩脱了姑娘抓着的礼服衣襟。

“——瑞根堡大人?”

“——我有要事在身,找人的事还请去问这两位,”这是瑞根堡对着洗衣姑娘说的,转过身来音调里又多了几分不悦,“在我恐怕尚有不足的经验里,维持驻地秩序一贯是军中要旨——威廉,请千万别因为其他想必也十分重要的事务疏忽这点啊?”

这几句话说得尚不算出格,但直接以名相称却有种刻意屈就的傲慢。威廉知道这个辎重官名下已有不算丰厚的家族爵位和封地,不上前线拼杀同样多半是家中安排,这人年纪比自己还小些,意气之下难以安于处理后勤事务,平时虽矜于身份也不时流露几分轻蔑急躁。威廉不想和他争执,垂头行礼后侧身请他过去。

另一位更不好对付,那洗衣姑娘现在转而拦着威廉,虽然泫然却看起来绝不肯轻易把他放走。

“大人,行行好,没人肯告诉我…”她这么称呼,引出参谋一声哼笑,“我下午就到处找不到奥托,他从不迟到的…我又听说有人死了,真怕…”

话刚出口在场两个军人先互看了一眼,知道这事不能随意打发,奥托正是夜间死去那个士兵的名字,姑娘的话必要问问。三个人收拾了地上的衣服,把姑娘引到不远的储藏室里去。

木门合上的时候威廉反倒踌躇,从军以来他写过“怀着最深的遗憾”开头的信,休整时也带着噩耗拜访过几户家人,这样传达暴死的消息却还是头一回。但他回过身来,却知道自己已经不必操心。这般事情常是亲近的人有种非同寻常的直觉。那个姑娘并没哭出声音,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上凝出一滴,比之前种种恳求更叫他有了愧疚。

“…是昨晚的事,我们还在查问,”他尽可能轻缓地说,虽然听起来依旧语调生硬,“如果你知道什么的话,请尽量告诉我们。”

“不,这怎么可能…是急病吗?他不和人打架的,”姑娘小声地,呻吟一般地说,“何况他知道我…更不可能…”

“先把话说清楚,你上次几时看见他,说了什么?”这是参谋插进来,“你们这种事本来就胡闹,谁知道人是不是你昨天杀的,说不准他喜欢了别的姑娘,你一发狠…”

“——汉斯,注意点,”威廉出声阻拦,随后转向姑娘知道自己有意无意用了双簧的把戏,“抱歉…但你告诉我们详细些,也好尽快把罪犯找出来。”

也许是寻找罪犯的说法有了效果,姑娘比他预想的更快拭去泪水。她说的没有太多出乎意料之处,只是每三天来要塞一次洗衣服和缝理,期间在僻静地方和那个士兵见上一面。这“僻静地方”立刻被问了个清楚,姑娘说了几处地方,内中有看守不很严密的储藏室,也有他们发现尸体的走廊一带。又据她所说奥托并不是会轻易结怨的人,也许别人会说他胆子小了,但她反觉得老实没什么坏处,他们之前架都没有吵过,上次见是三天前的事情,谁知道…

“倒也新鲜,”参谋哼了哼,听起来不大以为然,“没听过几个当兵的不和自家娘们吵架,你们才搭上吧?”

“月前先遣队派来,我们那时候就认识了…一次说话大声也没有…”

“嗬,那你现在就已经骗我们一次了,”参谋闻到味的猎狗似的,扑到了姑娘这句话上,“大队长,我问过他们营房几个人,说那人前几天就慌慌张张像怕什么的,既然没跟别人结仇,那可不就是和这个打起架来,结果这人昨天约到他们私会的地方,这样一刀——”

“这是胡说,我怎么可能…!他也许是慌了…但只是因为我告诉他那件事…”

“你倒是也说清楚是什么事?你们是偷偷当着探子还是怎样,说话吞吞吐吐——”

“绝不是,大人,是因为我…”

也许是姑娘转向他时语气里抖动着闪现的什么情感,威廉突然明白过来她所说那件事的暗藏意味,舌底随之涌起一种难以下咽的苦涩。他知道在鲁比欧那和隆兹布鲁一部分乡里,习俗允许女孩“接待夜间客人”,但即便这行为不受家人追究,非婚生的孩子却并非和婚生的一视同仁。情人命殒战场大概算得种苦痛却骄傲的安慰,眼下这情形…威廉看了一眼参谋,这人嘴上虽不好听但也机灵,此时反应过来,一时脸上有几分尴尬之色。

“明白了。我很遗憾,”威廉顿了一下才说,“我们一定尽力查清。这样的情况,军中按例没有抚恤,但是——”

他向姑娘的方向倾了倾。姑娘先是稍微退了一步,随后感受到手里的重量。

“…这是前一阵军队发我的,应该纯度不低。所以,”威廉迫使自己对着姑娘的眼睛,“无论你有将来的打算,还是想尽快找医生处理…”

他们没在储藏室逗留太久。走廊里姑娘向他们告别时,裙裾间并不能看出金属银色的温吞闪光。

“那是升到少佐时候军方发的怀表吧,怎么说也有九成银,”参谋切下一段烟叶说,“大队长也真够大方,要是只想让她闭嘴,那还不如给我,我老家正缺钱恨不得干一票——开玩笑的,前几天鲁比欧那军搬运器械时说是掉了一组旧能源电池,您放我带人去找回来拿奖金就行。话说回来,那姑娘看起来还算老实,这事托福说不定就这么算了,倒是军队里别闹腾的好。”

“谁有疑问么?”老汉斯从军前做和暴风驾驭者相似的生意,和行迹有异的人打交道倒怕不少,但威廉认识他久了,知道他做事不至于靠不住,“若真有麻烦事,我去说清。”

“还不至于,您也别净往自己身上揽事。但现在不打仗,如果抓不住凶犯,崽子们又闲的无聊,指不定传出些什么鬼话,”参谋若有所思地说,他这样嘴角皱纹都卷起来,看上去更比威廉年纪大些,“照那娘们说的,那个兵倒甜得像个蜜饯苹果,也是稀奇。大队长,你说她有没有诳我们?”

“她真的说谎,你先不肯放她走了吧,”威廉想想说,“硬说是她做的,倒也不是没可能他们上次为抚养一类的事吵过,起杀心后她昨天和人换班混进要塞,再想办法约奥托出来。尤金说人是上半夜死的,她们洗完衣服收拾停当也是傍晚入夜的时候,天色已晚,血迹只怕和打湿的痕迹相差无几,不会被人注意。何况这样一来,确实和我们之前推想一样,死者不会有防备。”

“大队长你还真想过啊,”参谋被嘴里烟叶噎了一下,“我以为你要骂我呢。”

“于私而言,我当然不愿相信是她做的…但我也有职责找出凶手,所以不可能完全不考虑,但是,”威廉稍微皱着眉继续,“你也记得我们看到有几道浅伤,而一个士兵受了伤,不反击就太奇怪,但现场没有厮打痕迹。何况奥托比我还高些,以那姑娘个头,硬选割喉风险既大,也毫无必要。”

“怎么说,我还是觉得她有什么事瞒我们,大概不是什么大事,”参谋嘟哝,“她这么一讲更不能是自杀。说到底,人死都死了,我们也就是找个最让人信的故事——自杀太扯,情杀杀不成,只剩下斗殴,可一下午也没问出名堂。我说干脆逮个身世不明没什么熟人的家伙关他几天,反正时间一长再加上打仗,放出来也没人记得这档子事了。”

“身世不明没什么熟人啊,”威廉带点苦笑地说,“怎么觉得你在说我…”

“别别,可不是这个意思,”参谋赶紧说,“我刚才胡说八道了,我们一起干了这么多年,我这嘴一直——”

“没事。不过…我们这些下层军官以前最不喜欢的一个大佐,你应该也没忘,”威廉思索着说,脸上表情像尝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你记得我们那时候私下抱怨过,战术上的岔子先推给下面执行不利,愿为他拼命的人也几乎没有。”

“有这回事,那家伙过分。不过到了现在的位置想想,现如今凶手没有定论,一样要乱成一团。”

“但不到必不得已,我还不想为更多人尚未定论的利益损害一个没有过错的人,至少现在没到时候,”威廉转过身,拍了拍参谋的肩膀,“先这样吧。这事情确实蹊跷,也多亏你帮忙。”

“对了,”参谋突然说,本有些沧桑的脸此时在火炬照耀下,倒像一张沾染恐惧的面具,“大队长,还有一个人,我们没想过…”

威廉不知道自己为何回到那一段发现死者的走廊。现在该是他查岗后休息的时间,在光天化日之下无从揭示的,在夜晚昏暗的烛火下一样会悄然遁形,这样一来他现在重返旧地算是种无益的顽固,可参谋最后对他所说的实在让人难以安眠。

小房间里却隐约透出些亮光。

威廉心下一紧放轻了步伐,走到门洞近旁时他侧身向里,手也放在了军刀柄上。但只是这样几不可闻的动作,也让里面的人感知到身后窥探的视线。

屋里骇人的血迹尚在墙上映出一片狰狞,而那人转身时,或者是没来得及也或者根本不屑于掩盖脸上的表情,因而威廉·库鲁托在昏暗烛光下看见的,是古鲁瓦尔多王子殿下未褪尽笑容的面孔。那个笑容里不只是属于常人的愉快神色,竟也有一种奇异、近乎非人的欲求,威廉记起冬夜营地边界,被火光隔绝开的黑暗中相似的表情。

那是有若贪狼般,渴求着鲜血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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