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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主从】 托雷依德要塞杀人事件 - II

  • 一个比较没意思的怪力乱神文

  • 情节基本靠扯,考据基本靠驴

  • 大概是主从一般向,作者自己倾向佐王因此不可能完全没有影响,见谅

  • 有古鲁瓦尔多约R2-R4、威廉R1、艾妲R2、佛罗伦斯R1的背景剧透,以上人物都不属于我


II

“是。这段时间地库出入运输很多,如果看见掉落的元件会立刻告知。下一项…开掘壕沟的两个百人队我军已经备好了。清点可用的自动马匹、战马及火炮...现有清单再核对一遍今天就可以交上来。只是看这样准备,元帅有在要塞外决战的打算么?”

“大队长阁下,”其中一个装甲猎兵说,“抱歉,这一点就不是我能说的了。”

“是我失言,”装甲猎兵算得鲁比欧那联合王国的骄傲,而成员又多是平时担任护卫职务、礼节无暇又仪表堂堂之人,面前两人威廉记得也都是贵胄之后,因而元帅请眼前人来传递昨天晚宴上的决断,对他来说未免是破格,“昨天晚宴可还好?”

之前答话那人应过一句“很好,谢谢您”,边上那位未曾出言的副官却小声说“贵国的王子殿下,真是有些非凡之处”,接着一阵忍笑的声音,被先前那个猎兵瞪了几眼才好。她这样一笑便显得年纪还很轻,没有刚才那样严密的气势,威廉听她那样说,却觉得心悬了一悬。

“我怕是要问问这么说的原因了。希望昨天给元帅留下的印象不坏?”

“抱歉。布拉福特中士说的是昨天席上圃鹀的事吧,”传令的装甲猎兵说,“虽然不能妄自揣测元帅大人的所思所想,但我认为那件事并不会使贵国失色。”

“我得请您再具体点…停在这里太折磨了。”

“是。您也知道元帅大人对美食颇考究,圃鹀这道菜通常是整只备好,而宾客为了仔细赏味会用刺绣花布盖住双眼,除此以外还有一些其他鉴赏的名目——如今国难当前,不过是冗节。不论如何,昨晚宴席上确实准备了那种刺绣的花布,来客也就顺势用约定俗成的方式用这道菜了。而贵国的王子殿下...您没事吧?”

“...虽然实在想不出一道菜会怎样节外生枝,但现在我确实有点胃疼...不,请继续说。”

装甲猎兵多看了他一眼。威廉稍微不安地想到这人和刚才率直笑出声音的布拉福特中士不同,更有些对软弱或出格之举无法赞同的严苛。只是听她话里意思,自己刚才过分担心在元帅面前失礼,似乎本身也无必要。

“像刚才说的,算不上大事,”猎兵短促地继续说,似乎对这样闲聊并不很舒服,“当时宾客都把餐布盖在脸上,打算享用这道菜了,而贵国的王子殿下抽出匕首,干净利落地去了鸟头,然后卸成几块,在众人面前镇定地吃了起来,有几位看来吃惊不小,不光掉了餐布,连菜本身也落到地上。举动确实不合习惯,但私以为战时用这样稀有的菜肴本就流于奢侈。当被问起时——”

“别人先问他,‘这可不是鹌鹑啊,殿下’,应该是那个瑞根堡大人问的,”布拉福特中士补充说,“结果被答了‘吃完去战斗的方面,并没什么不同’,瑞根堡脸色好像不太好,元帅大人倒想了想,然后说这话挺对,也没有显出什么不高兴的意思。事情就这样了。”

“…原来如此,”这大概比他刚才一时惊慌猜测的好很多,又或者他刚才贸然怀疑也是对殿下的失礼,别的事情上更是同样,“多谢二位告诉我。”

两位装甲猎兵回礼之后几乎已经要转身离开,这时候布拉福特中士回过头。

“其实,我刚才笑的不是这事,”这次她眼中添了分狡黠,“元帅大人虽然讲究,不,大概正因为讲究吃喝,每次设宴味道虽好,却是连我都不一定喂得饱的分量。昨天我正好坐在王子殿下旁边,本以为他打算假装整晚没我这号人,但后来他低下声音对我说,他也吃不饱,而且回去以后在储藏室找东西吃,会被少佐拔出剑来盯着,大概是怕把隆兹布鲁军后勤吃到瘫痪。——拉克兰上士说一定只是说笑,不过大队长阁下,有这回事吗?”

“布拉福特中士!”传令的装甲猎兵看起来想出言阻止,但或许威廉闻言的纠结表情让猎兵能想象出他嘴角紧绷盯着自家王子殿下吃夜宵的样子,短暂的一瞬她也流露出青年人本该有的、并没什么顾虑的笑意。

“…有没有这事呢,”刚才说的比圃鹀的事情还离奇些,威廉甚至没料到那位殿下能开出这样的玩笑,“只好奉劝两位离隆兹布鲁的军需远些…”

不过是一小会,他们似乎当真摆脱了要塞里时时盘亘的阴霾。但这时候校场里传来似乎是争执的声音,两个装甲猎兵转过头去,训练过似的用划一的动作按上腰间枪套。威廉看见那些人影是穿着隆兹布鲁军装的。

“看来我们不该打扰您履行职责了,”确认并非敌袭以后,装甲猎兵重新转向他,“那么大队长阁下,再会。”

比起争执那阵骚动更像是来自于公开追责。中队本该早上开出要塞去挖掘壕沟,队已经列好,中队长加林却拉了个士兵出来,在威廉疾步走过去的一会工夫,那士兵已经被抓住肩膀猛地摇晃了好几下,放开时踉跄着退了两步坐在地上。加林向旁吼着叫人拿鞭子来。

这是要当众惩罚了,寻常违纪挨几鞭并不需要大队长核准,但威廉看这架势,却不免拦上去问个究竟。

“——这个人,前天晚上行踪不明,自己又说不清楚,我现在就替他想起来,”加林回答,显是大动了怒气,“犯了事不敢承认,这么没骨气还留着做什么?”

“我没胡说!那天我...我就只是顺了一罐酒,盘算去没人去的地窖里喝,结果看见怪东西,怕人极了,像影子裹着的人...也不对...”那士兵吓的眼睛四下瞟着,倒不知是怕中队长还是他口中的怪影,“那东西...但人决不是我杀的,千真万确!”

加林更瞪起眼来,他们军中并不用九尾猫一类的刑具,但光是熟皮鞭子在强壮的战士手中也足够骇人。士兵看见他逼近,没能站起来仍是在地上后退着叫屈求饶,又哆哆嗦嗦地说了几次那个所谓的地下怪影,队列里虽没动静,众人脸上先多了不安之色。威廉抓住中队长手臂。

“加林。外面马上该要集合,这人说话没什么道理,交给参谋去细问吧,”

“大队长,我们这些北方来的兵没什么别的本事,也就有这点志气了,”这中队长火气也大,甩脱了威廉的手,竟拔出一段剑来,“与其留着这胆小鬼让别队人笑话,倒不如我现在就给大家立个榜样。”

“加林!”在整个中队之前出剑几乎是公然违令,即便威廉平时不在意部下粗放之处,此时也难掩一瞬惊怒,“找两个人带他去见参谋,你现在该整队出城。”

一时间两个军官相持不下地互相瞪着,半晌中队长低下头,收剑入鞘的响动比通常更大一些。

“...列队,”加林压着声音说,“准备出发。”

威廉稍微松下来些。如果这时候不再有事端,倒也只算横生出一段不太过引人注目的枝节。只是加林命令传下去,两个人架住违令的士兵时,辎重官恰从城墙下转了出来。

“日安,”这人略微对他们点了头说,冬日暖阳下有种优雅的气度,“我看队伍已经整理齐了,这很好,总让我知道点发军备不是白费功夫——这个兵是怎么回事?”

“瑞根堡大人。违纪处理而已。”

“啊,是前两天的那件事。确实,没有战斗的时候军队却减员实在算不得什么功绩,眼下虽然迟了些,也好不让逝者枉失性命。若要行刑的话,请不必顾虑会冒犯我的情感,以儆效尤是决有必要的。”

“大人,事情还在详查,这人会带下去细问,”刚才一番话由瑞根堡在中队前面说出来,多少有带刺的意思,“雷厉风行固然有必要,在下也不想冤枉任何一人让他人寒心。”

“这只怕已是凶事发生的第三天了吧?王子殿下也该知道此事——不,请原谅,也许这么说实在是超出了可能性的范围,但若我提议尽快办理,想必没有人会反对。要问什么话,就在这里问来让我也听听吧。”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辎重官似乎打定主意要当着一个中队闹出场好戏。威廉还思忖着怎样劝止这个少爷,那个兵也许吓得太厉害了些,先把刚才告饶的一段话重新说了出口。辎重官抱臂听着。看不出在转什么念头。

“…你说有个东西在地窖里,”这人想了想说,“说的是外堡哪一段?”

隆兹布鲁军在外堡场分三段驻扎,但只有偏北侧女王塔下面地库有大部军械储备,因而入口设了岗哨,其他两塔地窖则是废弃未用。有传说上百年前攻城军队在这一段塔下掘开隧道,与守军在地下从未被日光穿透过的黑暗里拼斗至死,如今若循阶下到地库最深的一层,还可看见石缝间时时渗出残血,而亡魂在彼端恋栈不去。说法全不可信,迷信的士兵引以为真又在酒精作用下发了幻觉却不无可能。

但若这士兵所说“看见东西”并非无根无凭,瑞根堡问的问题能剖清当晚凶手可能的行动线路,或者可以逼出士兵说法矛盾之处,从这点来看并不糊涂。那个兵吸了口气,看来想让自己回答得镇定些。

“我晚上从护卫塔下去的,那里人少,到底下去根本没人管,”他这么说着,眼睛来回瞥面前几个军官的脸色,“喝完了我身上挺热,想着既然带着火折干脆在下面溜达两圈,别让人看出喝了酒。那条道应该是往北去的…然后我就看见了影子…吓得不行,跑的时候弄晕方向,从女王塔一个储物间出来的。躲了差不多半宿,才趁站岗的换班逃回去。”

最后一句话惹得几个兵笑出来,被加林瞪着平息下去。瑞根堡没说话,脸上表情像是捕食者暂且收拢爪牙挑选猎物。

“‘影子’,”他咂摸似的念了这个词,“我请你再想想,如果不是完全的幻觉,那么这影子很可能是个活人,甚至于就是凶手。你若说清这个,自己身上的嫌疑也相应地减轻。所以我再问你:关于这个影子你能说出什么来?”

“大人,我当真说不出…”

“长相,个子,身上装束,总不至于什么都想不起?这样我倒是要怀疑这全是说辞,该给些其他助力帮你想起来了。”

“别,求您可别…我真是喝懵了,觉得那影子不如说…像很多个人,又像中间只有一个人被许多影子缠住,听说地狱里鬼怪爬出来寻仇就是这样,我以为自己在发疯…不不,别动鞭子,要说的话,中间那个人好像穿着我军衣服,大概比大队长高一点,可能是金发…不一定对,别的我当真想不起。”

“你看,”辎重官转向威廉说,“我们现在可有了一幅罪犯画像了,恐怕比你的‘细问’来得轻巧些?不过我倒有个猜测,金发嘛…火光下面,我看说浅色头发准确些,这军中比你个头高的不很多,我还听说死者伤口利落得很不寻常——啊,这种猜测我真是不该当众说出来,冒失冒失,姑且当我是发了病的呓语好了。”

“…殿下?”

“我可没这么说,威廉,劝你也说话多有慎重。把一桩卑下谋杀推给我们效忠的太子,即便听闻这位贵人确有些癖好——”

看见威廉垂头行礼瑞根堡才终于回过头去,对上他们效忠的太子相隔不过两三掌的目光。辎重官给惊得几乎一跳,随后才反应过来,也在胸口握拳给这位王子殿下行了一礼。

“瑞根堡大人,”他们的王子殿下说,语调叫人听不出意向,“听起来昨天吃完鹌鹑后你想了不少啊。”

“那不是鹌鹑…不,您想必是听错了我的意思。”

“是么。我听说关于物资储备的事情你要找我,”这位殿下向中队那边偏了偏头,“…还是您打算随队出去亲自挖完壕沟再商量?”

事情最后也未如人意。威廉带几个人下到护卫塔底的地库里去,借着火光对地板上的靴印和空酒瓶子详加研究,但却绝难看出有什么能辨认出凶手的标识。那位瑞根堡大人虽然谈话过后泄气了不少,也决意跟了下来,他同样没能挑拣出定罪的依据,只是最后用精心甄选过的词句宣讲了一番犯罪者不受惩处的害处。再往后威廉交上重新清点过的军备清单,在要塞外花了时间和鲁比欧那负责的军官为栅堡规划勘察一回地形,下午过了一半的时候,才终于有空档找了个没人往来的地方,思索一遍这两天来的种种事端。

前一天他看到尸体时,心里还赞同医官的猜想,现场痕迹叫他不认为当时房间里有第二个人,虽然割喉自尽确实是暴烈而难以置信的死因。那个姑娘的话加剧了疑惑,威廉听过有些老兵退伍后反而亲手了解自己性命,但一个尚未见过血也不曾知晓战争中真正恐惧的新兵,还有等待自己的情人...这样的人也许更愿意做逃兵,而让自己一腔鲜血淌尽在石板上则需要难以想象的绝望和疯狂。那么如果确有一个凶手,这人足够灵活强壮,能令一个受过搏击训练的士兵毫无招架之力,甚至于了解血液喷溅的规律,让他们这些并不精于此道的军官看不出在场还有一人——这就几乎像早上那个士兵说的,是什么非自然之物从中作梗了。

但这要塞里不合常情的东西,有他威廉·库鲁托一个大概已经足够。十几年前绵亘不断的噩梦以后,他不再是无力自保甚至无暇他顾的少年,也再未曾见到那种不惮于攫取与践踏的意志,和那种意志所造就的不属于常人的力量。也许现在把任何异常的事由归于不可理解的异相,本身就是在黑夜中以恐惧为镜映出并不存在的诡影。

或者他更该担心那个士兵,加林早上对他说“我们这些北方来的兵”,是个让他没法假作无事放过去的字眼。比起联合王国,隆兹布鲁并没有民族间矛盾的忧困,只是加林那一队几乎全来自北部边境,和王都所在的南方虽不算怀着芥蒂,若有斗气的心思却难免惹出乱子。加林把那个兵拖出来问讯也许是性子急躁,但若真由着他当众砍了违纪的士兵,除了不合律条以外恐怕更叫人觉得长官处事有失公允。那个兵之后总算叫他和参谋合起来重新问了一遍话,末了居然主动要求说“在号房多待几晚,免得中队长打我出气”,这般对下属威廉只怕也要和加林好好谈谈。

但日间瑞根堡问出的供词最叫人心烦。瑞根堡最后没有刻意抬高声音,所说的猜测却难免不被前排士兵听去。这就又重回之前的疑问:那个所谓黑影仍然太像幻觉或者逃避责罚所编造的托词,但——若那位王子殿下如流言中一般做派,他如今费心思索的问题倒是有了简单却棘手的解答。

威廉解下佩刀,顺着墙壁坐在一箱储物上,摸出随身带的刀布来。他受提拔时,授予军刀的上级是一个和他相熟同样出身平民的军官,仪式之后未按惯例激励他为国尽忠效死,却抽出刀来一击削去鞘上系着的缎带,对他说能引领部下出生入死的不是束缚手脚的思虑而是当断则断的决意。这话此时想来确是对他的警醒,也许依参谋的提议早不致引起今天上午的混乱,而若此事真出于王子之手...

按照传言所说,那位殿下十几岁就了无悔意地杀人而被放逐,被流放去的连队曾有与涡战斗的英雄,残部却与匪类无异。现在王国军方绝少再提这段经历,但流言蜚语里他归来后在战场上的血祭也从无餍足,做出这般事情实在不出意料。而威廉之前询问是否元帅真的有意在要塞外决战,那时殿下眼中也流露出几近渴血的异样光芒。即便威廉脱口问出为何弃要塞坚壁不顾,在外决战难免穷耗兵力,所得的答语不过是“此事已决,要质疑军事会议和我的意见吗,少佐?”,叫他一时说不出其它话来。也许别人要说这位殿下所为都是践行自己杀戮的欲念,夜间杀死己方士兵和战场上杀敌无非殊途同归,但他也知道瑞根堡的猜测没有确证,何况——

何况他细读过前线回来的战报,来要塞赴任前和曾在这位王子手下就任的军官有过交谈,在那些大小战役的排兵布阵里他看出直击敌手软肋的敏锐和亲身陷阵的勇气,却也看出与年龄不全相符的适时知退。他任职以后见多了这位殿下行为非常之处,却未见他因不遵正轨而致使己方些微的损伤。这样的人或许傲于自己的决断而不愿被轻易质询,但既不致于浪掷士兵生命,也不该错算了得失,以为因一时放纵值得承担军中本就潜藏着的警惕怀疑。

威廉在渐渐昏暗的小室里又稍坐一会,手上刀石重新动作。甚至昨天早间的事也可以算作一种类比,身为一军统帅那般行动也许显得恣睢,即便如此,属下遇险时也并没有吝于相助。除此之外,至于威廉自己…他知道自己被这样影响已近私情,那桩事和他昨天去报告军务时一样,也许要被人斥做荒唐。

那件事无非如此。威廉虽有护兵,军刀养护却常是他自己纾解压力时乐意亲为的功课,这种时候他更愿意坐在无人的地方,唯独没料到有一天晚上在储藏室擦刀时王子殿下会推门进来,旁若无人一般径自开了壁橱,以可能属于王室的优雅给自己切出一碟冷盘。威廉一时惊讶得忘了出声,而这位殿下直到将要出门才仿佛刚看见他,向壁橱回瞥了一眼对他说“库鲁托少佐,你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好位置啊”。

也许是这句话虽语气平淡却像同辈之间的调侃,又或者只是事出太过离奇而想不出适用的礼貌来应对,但威廉神差鬼使地回答“殿下,我是在好好看着储备免得后勤瘫痪”,话出了口才发觉像是带有揶揄的责备,而那位殿下只是再对他稍微点头,平时缺乏表情的脸上倒似乎有一分活气。以后他们又有了类似的三两次巧遇,威廉并不允许自己因那些交换的只言片语产生任何错觉,可他也再没法对这位殿下有旁人轻易加诸的怀疑。

只是他不该再犹豫着耽搁了时间。他像摆弄天平上的砝码般估量着那位殿下的意向,对如今事态却没有丝毫助益。他如今责任所在,该是平息军中的不安而为未来的战斗做出万全准备,即使那位殿下真有非比寻常的渴欲,他所该做的,也便是如坚盾般,既保护他殿下的声誉也保护把性命交予他驱遣的扈从。此外一切将至未至的事情,在到来之前不值得扰乱自己心神。

威廉这时候才终于下了决心似的,砥砺刀锋的动作有了真的力度。然而对他所思所想是种讽刺般,这一回刀石交碰,却在他手中磕拌发出刺耳的怪声,等他扬起刀来细看,发觉刃口一处细微却指向更深的裂痕。

这痕迹威廉上次并没察觉,近来没有用刀的机会,唯有昨天早晨他替加林挡下王子殿下斩击,也许是对方下劈的力量令刀刃开裂。可能刀身本来已有伤处,但这样看那一击确实带了足以重伤的力道,到了这样已经不可能带上战场。

绝非吉兆。可他自己那天早上所为也该是自己职责的缩影,他既负上对君主的义务与对下属的责任,早不该着意计算自己置身其间的加减得失。

威廉·库鲁托还刀入鞘,推门走进要塞战事将近的喧嚣里。

那天最后一件事,大概只能算作繁乱中的插曲。

军刀是交给护兵送去铁匠那里修理的,下午更晚些时候修整工事的几个中队回来,威廉和队长们商量了后几天工程的分配,另外岗哨需要增加人手,如此一来设岗地点也有变动。军需和发饷的例行报告之后威廉本要最后巡一遍岗回自己的房间,这时想到内堡看护军械的老兵就住在武器库边一间小屋里,此时去那人倒不一定已经睡下。

军刀不在身边到底不大舒服,军械官认得威廉,和他说好另找武器借用几天之后便自己回屋里休息。

威廉没想耗太多功夫,只是最初试的几把军刀与他惯常用的长度配重都不尽相同,即便是临时借用也不能安心。他再抬起头来四顾的时候,目光倒像是被什么挂住似的,引他往房间里面走去。

他最初眼角瞄见的,想来不是刀锋带有锐气的光芒,那一箱刀剑怕是已很旧,虽没什么积灰但火光下黄铜护手锈蚀得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缠金属线的皮革刀柄也有虫蛀的痕迹。但威廉看了一阵,好像被牵动着似的,挑着刀鞘拉环拿了其中一柄出来。

刀出鞘时却像是在暗影里割出一道白光。

即便威廉对刀剑不十分热衷,多年军旅也足知道这把军刀比他破损的那柄还好些,也许甫一出鞘的光泽不过是恰巧反射了烛火造出错觉,可细看微弧的锋刃能知道它虽经了时日也保留着令人讶异的利度。威廉站直身子本只想立刀比照一下长短,拿在手里掂量着配重时心里又动了动,把之前的擦刀布拿了出来。

这般试刀本来过于夸张,传说远东骑士所用弯刀连飘落其上的丝绸也能切断,当真照样去做却多半要落下笑柄。威廉说不清自己只是出自好奇还是冥冥之中受了什么唆使,退后一段以刀尖指地,做出预备劈砍的架势。

斩击和刀甫出鞘时同样,倒像是平俗的世界被刹那撕裂,苍白噩梦从缝隙中窥探。轨迹一瞬与目标重合,布块飘落在地的线路全无改变,不显得受过任何损害。威廉上前用刀尖略略拨动,这时候看出那块布竟被齐齐地切做了两段——他找到的这把刀,比预想的远还要锋利。

“——我看您见过那把以恶梦为名的军刀了,库鲁托先生,”他身后一个声音说,“像您这样的战士,看来足以震慑任何加诸它身上的不祥,而用它给敌手带去真正的恶梦。我实在该好好祝贺您。”

他刚才太专注,竟没发觉内堡的圣堂神甫走进来。威廉背对着他咧了咧嘴,几乎做了个怪相。

他不认为自己还留有任何虔信的品质,好在这个神甫也并不为哪位确定的神明传声,在要塞中更近似于聆听士兵忧虑开解烦恼的一个学者。威廉对他没有特别的敌意,此时不怎么情愿只是因为...天色太晚,而这人不着边际的话实在太多。

“抱歉我本来许诺今天拜访您,”他回转过身说,“...没想到您对武器也有研究。”

“只是偶然在读一本铸造商的图录罢了。但是一个句子引出下一重表象,仿佛这世间万物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那图录里描述了一柄军刀,却和我在一本轶闻册子里所见的描写如出一辙,而我军从战场取回这柄军刀的人,当年对我也说了个奇妙的故事...不,是我自言自语太多了,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听?”

“其实,若您没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我该...”

“您客气了,但您绝不要以为自己会以任何方式占用我的时间,而我永远乐意对人说个故事。”

威廉能出声阻止他之前,神甫已经把握住机会,开始细细列举他手上那柄军刀骇人的典故。据这人说曾佩过这刀的全遭横死,照威廉所想作为军刀这点实在不出奇;这人又援引例子详述其中几例尤其血肉模糊的死状,倒不比他亲身经历的更出格些。最后他已经预备直白地打断这人,此时听见个近两天尤其叫他在意的字眼。

“抱歉,您刚才提到刀主自杀...?”

“——是的,在我找到记载的几个事件里,想必并不最跌宕却是最哀痛。像我之前所说,某些刀剑之中也许蕴含了旧主的记忆,暴烈绝望的记忆在剑脊上留下的痕迹尤重。新的主人每一次挥刃,他的形象便与曾经持刀的人重合,记忆也随着重叠的影像进到新主头脑中去——而战场上最不匮乏的便是恐惧与绝望。那么试想:不是一重恐惧而是之前所有临行的恐惧融做一处,不是一重绝望而是所有将死的绝望积聚其上,即便最有勇力的人,恐怕也难以与之相抗吧?有些人也许被这样促着走进恶斗最酣的战场以迎接酷烈的死亡,另一些人…您已经知道了。”

“是这样吗…”

圣堂神甫越过半框眼镜看了看威廉,目光里透出丝狡黠。

“只是我闲暇读书时的狂想…您莫非信了?不,您别那样看着我,我胆子很小会怕,”这神甫当真向后缩了一下说,眼睛却还是有些微笑意的,“不,我想即便是真的…我刚才说得恐怕也有偏差,无名的恐惧或许会击溃素有武勇的人,但也应当有人具备灵魂真正的韧度,那该是曾在至深的绝望里,和黑渊之眼对视过的人吧——我又胡思乱想了,请您原谅。”

这个人有些费力地躬身捡起刀鞘,威廉低声道谢接了,看着军刀仿佛隐约透光的微弧锋刃被刀鞘遮住,这一柄老旧了的军刀现在看不出任何不祥之兆。

“这和您很搭配…您脸色还是不大好,可别还在生我气吧?”神甫等他告辞时说,“不是就好。您要想到,若这般刀剑的事情是真的,那么再推理一步便是难以想象的荒谬——联合王国的兵器里,有什么能超越这永世未曾陷落的要塞呢?而若要塞有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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